卷十二 告子下

  【一】

  任人有问屋庐子曰:“礼与食孰重?”曰:“礼重。”“色与礼孰重?”曰:“礼重。”曰:“以礼食,则饥而死;不以礼食,则得食,必以礼乎?亲迎,则不得得妻;不亲迎,则得妻,必亲迎乎?”
  屋庐子不能对,明日之邹以告孟子。
  孟子曰:“于答是也何有?不揣其本,而齐其末,方寸之木可使高于岑搂。金重于羽者,岂谓一钩金与一舆羽之谓哉?取食 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,奚翅食重?取色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,奚翅色重?往应之曰:‘紾兄之臂而夺之食,则得食;不紾,则不得食,则将紾之乎?逾东家墙而搂其处子,则得妻;不搂,则不得妻,则将搂之乎?’”

译文:
  有个任国人问屋庐子说:“礼和食哪样重要?”屋庐子说:“礼 重要。” 那人问:“娶妻和礼哪样重要?”屋庐子说:“礼重要。”那人又问:“如果非要按照礼节才吃,就只有饿死;不按照礼节而吃,就可以得到吃的,那还是一定要按照礼节吗?如果非要按照‘亲迎’的礼节娶妻,就娶不到妻子;不按照‘亲迎’的礼 节娶妻,就可以娶到妻子,那还是一定要‘亲迎’吗?”
  屋庐子不能回答,第二天就到邹国,把这话告诉了孟子。
  孟子说:“回答这个问题有什么困难呢?如果不比较基础的高低是否一致,只比较顶端,那么,一块一寸见方的木头可以使它高过尖顶高楼。我们说金属比羽毛重,难道是说一个衣带钩的金属比一车羽毛还重吗?拿吃的重要方面和礼的细节相比较,何止于吃的重要?拿娶妻的重要方面和礼的细节相比较,何止于娶妻重要?你去这样答复他:‘扭折哥哥的胳膊,抢夺他的食物,就可以得到吃的;不扭,便得不到吃的,那会去扭吗?爬过东边人家的墙壁去搂抱人家的处女,就可以得到妻子;不去搂抱,便得不到妻子,那会去搂抱吗?’”


  【二】

  曹交问曰:“人皆可以为尧舜,有诸?”孟子曰:“然。”“交闻文王十尺,汤九尺,今交九尺四寸以长,食粟而已,如何则可?”
  曰:“奚有于是?亦为之而已矣。有人于此,力不能胜一匹, 则为无力人矣;今日举百钧,则为有力人矣。然则举乌获之任, 是亦为乌获而已矣。夫人岂以不胜为患哉?弗为耳。徐行后长者 谓之弟,疾行先长者谓之不弟。夫徐行者,岂人所不能哉?所不为也。尧舜之道,孝弟而已矣。子服尧之服,诵尧之言,行尧之行,是尧而已矣。子服桀之服,诵桀之言,行禁之行,是桀而已矣。”
  曰:“交得见于邹君,可以假馆,愿留而受业于门。”
  曰:“夫道若大路然,岂难知哉?人病不求耳。子归而求之,有余师。”

译文:
  曹交问道:“人人都可以做尧舜,有这说法吗?”孟子说:“有。”曹交说:“我听说文王身高一丈,汤身高九尺,如今我身高九尺四寸多,却只会吃饭罢了,要怎样做才行呢?”
  孟子说:“这有什么关系呢?只要去做就行了。要是有人,自以为他连一只小鸡都提不起来,那他便是一个没有力气的人。如果有人说自己能够举起三千斤,那他就是一个很有力气的人。同样的道理,举得起乌获所举的重量的,也就是乌获了。人难道以不能胜任为忧患吗?只是不去做罢了。比如说,慢一点走,让在长者之后叫做悌;快一点走,抢在长者之前叫做不悌。那慢一点走难道是人做不到的吗?不那样做而已。尧舜之道,不过就是孝和悌罢了。你穿尧的衣服,说尧的话,做尧的事,你便是尧了。你穿桀的衣服,说桀的话,做桀的事,你便是桀了。”
  曹交说:“我准备去拜见邹君,向他借个住处,情愿留在您的门下做学生。”
  孟子说:“道就像大路一样,难道难于了解吗?只怕人不去寻求罢了。你回去自己寻求吧,老师多得很呢。”


  【三】

  公孙丑问曰:“高子曰:《小弁》,小人之诗也。”孟子曰:“何以言之?”曰:“怨。”
  曰:“固哉,高叟之为诗也!有人於此,越人关弓而射之,则己谈笑而道之,无他,疏之也。其兄关弓而射之,则己垂涕泣而道之,无他,戚之也。《小弁》之怨,亲亲也。亲亲,仁也。固矣夫,高叟之为诗也!”
  曰:“《凯风》何以不怨?”
  曰:“《凯风》,亲之过小者也。《小弁》,亲之过大者也。亲之过大而不怨,是愈疏也;亲之过小而怨,是不可矶也。愈疏,不孝也;不可矶,亦不孝也。孔子曰:‘舜其至孝矣,五十而慕。’”

译文:
  公孙丑问道:“高子说,《小弁》这首诗是小人所作,(对吗?)”孟子答道:“为什么这么说呢?”公孙丑说:“因为诗歌表现了怨恨之意。”
  孟子说:“高老人家讲解诗真是太呆板了!有这么个人,如果越国人开弓去射他,他可以有说有笑地讲述这事,没别的原因,因为越人和他关系疏远;如果他哥哥开弓去射他,他就会哭哭啼啼地讲述这事,没别的原因,因为哥哥是亲人。《小弁》的怨恨,正是热爱亲人的缘故。热爱亲人是合乎仁义的。高老人家讲解诗,真是太呆板了。”
  公孙丑说:“《凯风》这首诗为什么又没有怨恨之情呢?”
  孟子答道:“《凯风》这首诗,因为母亲的过错小;《小弁》这首诗,却是因为父亲的过错大。父母过错大,却不抱怨,是更疏远父母的表现;父母过错小,却要抱怨,是反而激怒自己。疏远父母,是不孝;激怒自己也是不孝。孔子说:‘舜是最孝顺的人吧,五十岁了还依恋父母。’”


  【四】

  宋牼将之楚,孟子遇于石丘,曰:“先生将何之?”
  曰:“吾闻秦楚构兵,我将见楚王说而罢之。楚王不悦,我将见秦王说而罢之。二王我将有所遇焉。”
  曰:“轲也请无问其详,愿闻其指。说之将何如?”曰:“我将言其不利也。”
  曰:“先生之志则大矣,先生之号则不可。先生以利说秦楚之王,秦楚之王悦于利,以罢三军之师,是三军之士乐罢而悦于利也。为人臣者怀利以事其君,为人子者怀利以事其父,为人弟者怀利以事其兄,是君臣、父子、兄弟终去仁义,怀利以相接,然而不亡者,未之有也。先生以仁义说秦楚之王,秦楚之王悦于仁义,而罢三军之师,是三军之士乐罢而悦于仁义也。为人臣者怀仁义以事其君,为人子者怀仁义以事其父,为人弟者怀仁义以事 其兄,是君臣、父子、兄弟去利,怀仁义以相接也,然而不王者,末之有也。何必曰利?”

译文:
  宋牼准备到楚国去,孟子在石丘这个地方遇上了他。孟子问:“先生准备到哪里去?”
  宋牼说:“我听说秦楚两国交战,我准备去见越王,劝说他罢兵。如果楚王不听,我准备去见秦王,劝说他罢兵。在两个国王中,我总会劝说通一个。”
  孟子说:“我不想问得太详细,只想知道你的大意,你准备怎样去劝说他们呢?”宋释说:“我将告诉他们,交战是很不利的。”
  孟子说:“先生的动机是很好的,可是先生的提法却不行。先生用利去劝说秦王楚王,秦王楚王因为有利而高兴,于是停止军事行动;军队的官兵也因为有利而高兴,于是乐于罢兵。做臣下的心怀利害关系来侍奉君主,做儿子的心怀利害关系来侍奉父亲,做弟弟的心怀利害关系来侍奉哥哥,这就会使君臣之间、父子之间、兄弟之间都完全去掉仁义,心怀利害关系来互相对待,这样不使国家灭亡的,是没有的。若是先生以仁义的道理去劝说秦王、楚王,秦王楚王因仁义而高兴,于是停止军事行动;军队的官兵也因仁义而高兴,于是乐于罢兵。做臣下的心怀仁义来侍奉君主,做儿子的心怀仁义来侍奉父亲,做弟弟的心怀仁义来侍奉哥哥,这就会使君臣之间、父子之问,兄弟之间都完全去掉利害关系,心怀仁义来互相对待,这样还不能够使天下归服的,是没有的。何必要去谈‘利’呢?”


  【五】

  孟子居邹。季任为任处守,以币交,受之而不报。处於平陆,储子为相,以币交,受之而不报。他日,由邹之任,见季子;由平陆之齐,不见储子。屋庐子喜曰:“连得间矣!”
  问曰:“夫子之任见季子,之齐不见储子,为其为相与?”曰:“非也。《书》曰(;‘享多仪,仪不及物曰不享,惟不役志于享。’为其不成享也。”
  屋庐子悦。或问之,屋庐子曰:“季子不得之邹,储子得之平陆。”

译文:
  孟子住在邹国的时候,季任留守任国,代理国政,送礼来结交孟子,孟子接受了礼物却不回报。当孟子住在平陆的时候,储子做齐国的卿相,也送礼来结交孟子,孟子也是接受了礼物却不回报。不久孟子从邹国到任国,拜访了季子;从平陆到齐都,却不拜访储子。屋庐子高兴地说:“我找到老师的漏洞了。”
  他问孟子:“老师到任国,拜访了季子;来齐都,却不拜访储子,是因为储子是卿相吗?”孟子答道:“不是。《尚书》说:‘享献之礼可贵的是仪节,如果仪节不够,礼物虽多,只能叫没有享献,因为享献人的心没有用在这上面。’这是因为他没有完成那享献的缘故。”
  屋庐子听了高兴得很。有人问他,他说:“季子不能够亲身去邹国,而储子却能亲身去平陆(他只送礼没有亲身去,是没有尽礼)。”


  【六】

  淳于髡曰;“先名实者为人也;后名实者自为也。夫子在三卿之中,名实未加於上下而去之,仁者固如此乎?”
  孟子曰:“居下位,不以贤事不肖者,伯夷也。五就汤,五就桀者,伊尹也。不恶汙君,不辞小官者,柳下惠也。三子者不同道,其趋一也。”
  “一者何也?”
  曰:“仁也。君子亦仁而已矣,何必同?”曰:“鲁缪公之时,公仪子为政,子柳、子思为臣,鲁之削也滋甚。若是乎贤者之无益於国也!”
  曰:“虞不用百里奚而亡,秦缪公用之而霸。不用贤则亡,削何可得欤?”曰:“昔者王豹处於淇,而河西善讴。绵驹处於高唐,而齐右善歌。华周、杞梁之妻善哭其夫而变国俗。有诸内必形诸外,为其事而无其功者,髡未尝睹之也。是故无贤者也,有则髡必识之。”
  曰:“孔子为鲁司寇,不用,从而祭,燔肉不至,不税冕而行。不知者以为为肉也,其知者以为为无礼也。乃孔子则欲以微罪行,不欲为苟去。君子之所为,众人固不识也。”

译文:
  淳于髡说:“重视名誉功业是为了济世救民,轻视名誉功业是为了独善其身。您为齐国三卿之一,对于上辅君王下济臣民的名誉和功业都没有建立,您就离开,仁人原来是这样的吗?”
  孟子说:“处在卑贱的职位,不拿自己贤人的身份去服事不肖的人,是伯夷;五次去汤那里又五次去桀那里的,是伊尹;不讨厌恶浊的君主,不拒绝微贱的职位,是柳下惠。三个人的行为不相同,但总方向却是一样的。一样之处是什么呢?应该说就是仁。君子只要仁就行了,为什么一定要相同呢?”
  淳于髡说:“当年鲁缪公的时候,公仪子主持国政,泄柳和子思也都立于朝廷,鲁国的削弱却更加厉害,贤人对于国家毫无好处竟像这样啊!”
  孟子说:“虞国不用百里奚,因而灭亡;秦穆公用了百里奚,因而称霸。不用贤人就会招致灭亡,即使要求勉强存在,都是办不到的。”
  淳于髡说:“从前王豹住在淇水边,河西的人都会唱歌;緜驹住在高唐,齐国西部地方都会唱歌;华周杞良的妻子痛哭他们的丈夫,因而改变了国家风尚。内部存在什么,一定会表现在外。如果从事某项工作,却看不到功绩的,我不曾见过这样的事。因此今天是没有贤人,如果有,我一定会知道的。”
  孟子说:“孔子做鲁国司寇的官,不被信任,跟随着去祭祀,祭肉也不见送来,于是他匆忙离开了。不了解孔子的人以为他是为争祭肉而去,了解的人则认为是为鲁国失礼而离开。至于孔子,确实要自己背负一点小罪名而走,不想随便离开。君子的作为,一般人不来是不会认知的。”


  【七】

  孟子曰:“五霸者,三王之罪人也。今之诸侯,五霸之罪人也。今之大夫,今之诸侯之罪人也。天子適诸侯曰巡狩,诸侯朝於天子曰述职。春省耕而补不足,秋省敛而助不给。入其疆,土地辟,田野治,养老尊贤,俊杰在位,则有庆,庆以地。入其疆,土地荒芜,遗老失贤,掊克在位,则有让。一不朝则贬其爵,再不朝则削其地,三不朝则六师移之。是故天子讨而不伐,诸侯伐而不讨。五霸者,搂诸侯以伐诸侯者也。故曰五霸者,三王之罪人也。五霸,桓公为盛。葵丘之会诸侯,束牲载书而不歃血。初命曰:‘诛不孝,无易树子,无以妾为妻。’再命曰:‘尊贤育才,以彰有德。’三命曰:‘敬老慈幼,无忘宾旅。’四命曰:‘士无世官,官事无摄,取士必得,无专杀大夫。’五命曰:‘无曲防,无遏籴,无有封而不告。’曰:‘凡我同盟之人,既盟之后,言归于好。’今之诸侯皆犯此五禁,故曰今之诸侯,五霸之罪人也。长君之恶其罪小,逢君之恶其罪大。今之大夫皆逢君之恶,故曰今之大夫,今之诸侯之罪人也。”

译文:
    孟子说:“五霸对于三王来说是罪人;现在的诸侯对于五霸来说也是罪人;现在的大夫,对于现在的诸侯来说,还是罪人。天子巡行诸侯的国家叫巡狩,诸侯朝见天子叫述职。(天子巡狩),春天考察耕种的情况,补助不足的人;秋天考察收获的情况,周济不够的人。一进到某国疆界,如果土地已经开辟,田里的工作也搞得好,老人得到赡养,贤者受到尊重,出色的人才立于朝廷,那就有赏赐;赏赐用土地。如果进到某国疆界,土地荒废,老人遭遗弃,贤者不被任用,搜刮钱财的人立于朝廷,那么就有责罚。(诸侯述职)一次不朝,就降低爵位;两次不朝,就削减土地;三次不朝,就把军队开过去。所以天子用武力是‘讨’不是‘伐’;诸侯则是‘伐’不是‘讨’。五霸呢,是挟持一部分诸侯来攻伐另一部分诸侯的人,所以我说,五霸对三王来说,是有罪的人。五霸,齐桓公最了不得。在葵丘的一次盟会,捆绑了牺牲,把盟约放在它身上,(因为相信诸侯不会背约)便没有歃血。盟约第一条说:诛责不孝的人,不要废立太子,不要立妾为妻;第二条说,尊贵贤人,养育人才,来表彰有德者;第三条说,恭敬老人,慈爱幼小,不要怠慢贵宾和旅客;第四条说,士人的官职不要世代相传,公家职务不要兼摄,录用士子一定要得当,不要独断独行地杀戮大夫;第五条说,不要到处筑堤,不要禁止邻国来采购粮食,不要有所封赏不报告(盟主);最后说,所有参加盟会的人从订立盟约以后,完全恢复旧日的友好。今天的诸侯都犯了这五条禁令,所以说,今天的诸侯对五霸来说都是罪人。君主有恶行,臣下加以助长,这罪行还小;君主有恶行,臣下加以逢迎(给他寻找理由,使他无所顾忌),这罪行就大了。而今天的大夫,无不逢迎君主的恶行,所以说,今天的大夫,对诸侯来说都是罪人。”


  【八】

  鲁欲使慎子为将军。孟子曰:“不教民而用之,谓之殃民。殃民者,不容於尧、舜之世。一战胜齐,遂有南阳,然且不可。”
  慎子勃然不悦,曰:“此则滑釐所不识也。”
  曰:“吾明告子:天子之地方千里,不千里,不足以待诸侯。诸侯之地方百里,不百里,不足以守宗庙之典籍。周公之封於鲁,为方百里也,地非不足,而俭於百里。太公之封于齐也,亦为方百里也,地非不足也,而俭於百里。今鲁方百里者五,子以为有王者作,则鲁在所损乎,在所益乎?徒取诸彼以与此,然且仁者不为,况於杀人以求之乎?君子之事君也,务引其君以当道,志於仁而已。”

译文:
  鲁国打算叫慎子做将军。孟子说:“不先教导百姓就用他们打仗,这叫让百姓遭殃。让百姓遭殃的人,如果在尧舜时代,是不被容忍的。即使一战而胜齐国,就夺得了南阳,这样也是不可以的。”
  慎子有些勃然,不高兴地说:“这是我所不了解的了。”
  孟子说:“我明白地告诉你吧。天子的土地纵横各一千里;如果不到一千里,就不够接待诸侯。诸侯的地纵横各一百里;如果不到一百里,就不够用以奉守历代相传的礼法制度。周公被封于鲁,是应该纵横一百里的;土地并不是不够,但实际少于一百里。太公被封于齐,也应该是纵横一百里的;土地并不是不够,但实际上少于一百里。如今鲁国有五个一百里的长度和宽度,你以为假如有圣主兴起,鲁国的土地是在被削减之列还是在被增加之列呢?不用兵力,白白取自拿过来给这国,仁人尚且不干,何况杀人来取得土地呢?君子服侍君王,只是专心一意地引导他趋向正路,有志于仁罢了。”


  【九】

  孟子曰:“今之事君者皆曰:‘我能为君辟土地,充府库。’今之所谓良臣,古之所谓民贼也。君不乡道,不志于仁,而求富之,是富桀也。‘我能为君约与国,战必克。’今之所谓良臣,古之所谓民贼也。君不乡道,不志于仁,而求为之强战,是辅桀也。由今之道,无变今之俗,虽与之天下,不能一朝居也。”

译文:
  孟子说:“如今服事国君的人都说:‘我能为国君开拓土地,充实府库。’如今所说的好臣子,正是古代所说的残害百姓的人。国君不向往道德,不立志行仁,却去想法让他富有,这等于是去让夏桀富有。又说:‘我能够替国君邀约盟国,每战一定胜利。’如今所说的好巨子,正是古代所说的残害百姓的人。国君不向往道德,不立志行仁,却去想法让他武力强大,这等于是去帮助夏桀。从如今这样的道路走下去,不改变如今的风俗习气,即便把整个天下给他,也是一天都坐不稳的。”


  【十】

  白圭曰:“吾欲二十而取一,何如?”孟子曰:“子之道,貉道也。万室之国,一人陶,则可乎?”曰:“不可,器不足用也。”曰:“夫貉,五谷不生,惟黍生之;无城郭、宫室、宗庙、祭祀之礼,无诸侯币帛饔飧,无百官有司,故二十取一而足也。今居中国,去人伦,无君子,如之何其可也?陶以寡,且不可以为国,况无君子乎?欲轻之于尧舜之道者,大貉小貉也;欲重之于尧舜之道者,大梁小梁也。”

译文:
  白圭说:“我想定税率为二十抽一,怎么样?”孟子说:“你的办法是貉国的办法。一个有一万户人的国家。 只有一个人做陶器,怎么样?”白圭说:“不可以,因为陶器会不够用。”孟子说:“貉国,五谷不能生长,只能长黍子;没有城墙、宫廷、祖庙和祭祖的礼节,没有诸侯之间的往来送礼和宴饮,也没有各种衙署和官吏,所以二十抽一便够了。如今在中原国家,取消社会伦常,不要各种官吏,那怎么能行呢?做陶器的人太少,尚且不能够使一个国家搞好,何况没有官吏呢?想要比尧舜十分抽一的税率更轻的,是大貉小貉;想要比尧舜十分抽一的税率更重的,是大桀小桀。”


  【十一】

  白圭白:“丹之治水也愈于禹。”孟子曰:“子过矣。禹之治水,水之道也,是故禹以四海为壑。今吾子以邻国为壑。水逆付谓之泽水—一降水者,洪水也—一仁人之所恶也。吾子过矣。”

译文:
  白圭说:“我治理水比大禹还强。”孟子说:“你错了。大禹治理水患,是顺着水的本性而疏导, 所以使水流汪于四海。如今你却使水流到邻近的国家去。水逆流而行叫做洚水--洚水就是洪水——是仁慈的人厌恶的。你错了。”


  【十二】

  孟子曰:“君子不亮,恶乎执?”

译文:
  孟子说:“君子不讲信用,怎么能够有操守呢?”


  【十三】

  鲁欲使乐正子为政。孟子曰:“吾闻之,喜而不寐。”公孙丑曰:“乐正子强乎?”曰:“否。”“有知虑乎?”曰:“否。”“多闻识乎?”曰:“否。”
  “然则奚为喜而不寐?”曰:“其为人也好善。”“好善足乎?”曰:“好善优于天下,而况鲁国平?夫苟好善,则四海之内皆将轻千里而来告之以善;夫苟不好善,则人将曰:也也,予既已知之矣。’也也之声音颜色距人于千里之外。士止于千里之外,则谗谄面谀之人至矣。与谗诌面谀之人居,国欲治,可得乎?”

译文:
  鲁国打算让乐正子治理国政。孟子说:“我听到这一消息,欢喜得睡不着觉。”公孙丑问:“乐正子很有能力吗?”孟子说:“不。”公孙丑问:“有智慧有远见吗?”孟子说:“不。”公孙丑问:“见多识广吗?”孟子说:“不。”
  公孙丑问:“那您为什么高兴得睡不着觉呢?”孟子回答说:“他为人喜欢听取善言。”公孙丑问:“喜欢听取善言就够了吗?”孟子说:“喜欢听取善言足以治理天下,何况治理鲁国呢?假如喜欢听取善言,四面八方的人从千里之外都会赶来把善言告诉他;假如不喜欢听取善言,那别人就会摹仿他说:‘呵呵,我都已经知道了!’呵呵的声音和脸色就会把别人拒绝于千里之外。士人在千里之外停止不来,那些进谗言的阿谀奉承之人就会来到。与那些进谗言的阿波奉承之人住在一起,要想治理好国家,办得到吗?”


  【十四】

  陈子曰:“古之君子何如则仕?”
  孟子曰:“所就三,所去三。迎之致敬以有礼;言,将行其言也,则就之。礼貌未衰,言弗行之,则去之。其次,虽未行其言也,迎之致敬以有礼,则就之。礼貌衰,则去之。其下,朝不食,夕不食,饥饿不能出门户,君闻之,曰:‘吾大者不能行其道,又不能从其言也。使饥饿於我土地,吾耻之。’周之,亦可受也,免死而已矣。”

译文:
  陈子说:“古代的君子要怎样才出来做官?”
  孟子说:“就职的情况有三种,离职的情况也有三种。有礼貌地恭敬来迎,对他的言论,又打算实行,便就职。礼貌虽未衰减,但言论已经不实行了,就离开。其次,虽然没有实行他的言论,但还是很有礼貌地恭敬相迎,也可就职;礼貌衰减,就要离开。最下等的,早晨没有吃,黄昏也没有吃,饿得不能够走出住屋,君主之道了,便说:‘我不能实行他的学说,又不听从他的言论,使他在我的国土上饿肚子,我引以为耻。’于是周济他,这也可以接受,免于死亡罢了。”


  【十五】

  孟子曰:“舜发于畎亩之中,傅说举于版筑之间,胶鬲举于鱼盐之中,管夷吾举于土,孙叔敖举于海,百里奚举于市。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,必先苦其心志,劳其筋骨,饿其体肤,空乏其身,行拂乱其所为,所以动心忍性,曾益其所不能。人恒过,然后能改;困于心,衡于虑,而后作;征于色,发于声,而后喻。入则无法家拂士,出则无敌国外患者,国恒亡。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。”

译文:
  孟子说:“舜从田间劳动中成长起来,傅说从筑墙的工作中被选拔出来,胶鬲被选拔于鱼盐的买卖之中,管仲被提拔于囚犯的位置上,孙叔敖从海边被发现,百里奚从市场上被选拔。所以,上天将要把重大使命降落到某人身上,一定要先使他的意志受到磨练,使他的筋骨受到劳累,使他的身体忍饥挨饿,使他备受穷困之苦,做事总是不能顺利。这样来震动他的心志,坚韧他的性情,增长他的才能。人总是要经常犯错误,然后才能改正错误;。心气郁结,殚思极虑,然后才能奋发而起;显露在脸色上,表达在声音中,然后才能被人了解。一个国家,内没有守法的大臣和辅佐的贤士,外没有敌对国家的忧患,往往容易亡国。由此可以知道,忧患使人生存,安逸享乐却足以使人败亡。”


  【十六】

  孟子曰:“教亦多术矣。予不屑之教诲也者,是亦教诲之而已矣。”

译文:
  孟子说:“教育也有多种方式方法。我不屑于教诲他,本身就是对他的教诲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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